Dream Job

八個月，我離開了我的「Dream Job」。

懷抱對個案工作和家庭輔導的憧憬，畢業後一心一意期盼投身家庭服務。漫長的求職過程，花了五個月才找到一間願意聘用我的機構。現在回想起來到底自己是哪來的膽量，一畢業就跑去如此駭人的領域，勇氣可嘉，給自己一個大大的Respect。

萬萬想不到，入職的第一天居然遇上八號風球，看來是為這份工作注定了一份不簡單。

工作內容簡單來說是管理家庭個案。遇到甚麼事情都可以接觸這類中心，像是經濟、住屋、個人情緒、管教、家庭關係、婚姻、離婚等等，當然會不會接案就是另一回事哈哈。

個案工作也會包括輔導，對我而言（帶頭盔mode），輔導多為是發掘內在資源，個案管理中更多為調配社區資源以回應需要——你沒錢就幫你開源節流、想要社區服務但不知要甚麼就介紹給你甚至申請、轉介，當然前提是你有需要又符合申請資格，社區又有相應資源，你又願意使用和配合申請程序。缺少任何一樣條件時別跟我說社工為何是廢的、幫不到我，我又不是地產商，就算給你很多的建議然後你說「我都考慮過了，我覺得都不行」Hello！？！？！？？？ 案主有時會憤怒地說你說的我都想過的了！！！那不就沒有辦法了嗎！！！我內心也吶喊你甚麼都不行我也不知有甚麼能幫到你！！！我不是萬能的！！姑娘我都想要錢要屋！！！（怨氣很大）

冷靜過後再看，不行的原因有很多，或者正正就是背後的問題核心。只能說所謂的沒有辦法其實是已經平衡過所有利弊後的選擇，總會有其他選擇，只是或者犧牲需更大，人總是取易不取難。負好自己的責任，不要把負責全扔給其他人。

範疇如此廣闊，挑戰性果然很高，每次聽完案主訴說各式各樣的困擾，我頭都很痛，世界一片黑，我都不知該說甚麼只能回應「嗯」、「是啊」、「哦」，雖然聽很來很廢，但有時他們也就只想有個發洩的出口吧。畢竟世界上有很多無法解決的事情，期望別人做出改變，也許這就是失望的開始。

很多時候都不知能做些甚麼，亦不知自己的介入是不是做了件好事，還是到頭來是壞事。不斷提點自己要小心翼翼，永遠不知自己哪句話、哪個行為就會成為別人的刺。

入職後第一單接的是一宗近期曾發生crisis的個案，沒想到一來就這麼刺激。案主激動地訴說之後又突然間消失，簡直把我嚇壞。接著就遇上超不負責任的同工，作為新手的我戰鬥力超弱。可幸後來再遇案主，看到她當刻龍精虎猛的樣子，我相信案主現在應該愉快地生活了（LOL）

慢慢地接到更多個案，學習怎樣做評估、以甚麼角度去看待「問題」，確實是很有趣的。過程中了解很多人的故事，感謝他們願意跟一個陌生人傾訴自己的生命故事，深感佩服這世間的多姿多彩。老實說當中大多都是不怎愉快的事情，即使我的情感比較平穩，有時都會被影響，覺得很痛也很無力，明明很努力地活著、為何仍然受這麼多的苦，我又能做些甚麼呢。嘛...有時簡單地陪伴已是很大的支持，雖然有時收到案主突如其來的來電很嚇人，但倒過來想，當他們想尋找支援時就是想起你，這份信任又好像是對自己的工作是一份小小的肯定。信任歸信歸，仍是有很多很頭痛的時刻，但有時聽到案主說的話還是覺得要堅持下去......

「跟你聊過後，我覺得好了點...」

「我覺得有方法去嘗試了...」

「我好像找到這個困擾我十多年的問題的答案了...」

「我想說很感謝你轉介我到某服務，之前我都不信有甚麼用，但為了小朋友我都願意試，想不到讓我想通很多，又找到同路人訴苦...」

「當看到你年輕的樣子，其實我本來想走的，但聽到你說想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有甚麼方法跟這個病共存，我覺得我有新的角度去看自己...」

「我一開始來一心是為了小朋友的事，沒想到主角會是我，過程中受到很多的鼓勵，讓我可以看回一些我一直逃避、不想再面對的過去，但原來再看一次後反而鬆了口氣，我覺得我有能力再次面對了...」

只例舉這些說話恍惚我好像很厲害般哈哈，才不是呢，我會的只不過是皮毛中的皮毛，有很多還是不知道可以做些甚麼。有次有人問我在這份工作要接收這麼多負能量、到底滿足感是來自哪裏？

其實我不覺得這些是「負能量」，反而案主願意接觸我們是一個契機，欣賞他們的勇氣。案主來到總帶著很多「負面」標籤，而我要告訴他們：這些都是人之常情，我能接納如此的你而更重要是你也要接納、面對自己，我希望我們可以一同找回力量繼續前行。所以滿足感並不在於我做到多少，而是見到案主能夠變得「有力」繼續面對困難，這份「有力」不止是對案主，對我來說亦是一份「希望」，雖然我仍深感自己經歷尚淺，但這些肯定對我來說都是一份鼓勵，起碼沒遇到案主罵我沒經驗然後憤而離開，心存感激。

我也從案主身上學到不少事情，每一天都是學習，有時也會遇到一些很暖心的故事，令我深感佩服。過程中很多衝擊價值觀的時刻，我面對不同的案主時當然是帶著自己的價值觀，但這不是辯論比賽，我要在對方的角度思考處境又不會一同被困在內、而是從中發掘不同面向、看到更多。當案主是以「家庭」為單位時，家庭成員可以對同一件事向你訴說完全不同的故事，這個時候腦海中很自然地冒出「誰真誰假」的疑問，但是這不是偵探故事，我不用找出真相，甚或是說真相是甚麼根本不重要，探究對錯在一段關係之中就是痛苦的開端，因為各人會對同一件事有不同的解讀本來就是正常的事。對我來說，聽完不同的「證供」後，我更能夠勾畫出這個家的各種面向，這種的不同其實是一種整合。接下來，想要怎樣繼續走，就看案主自己了。

我總是覺得自己不會「稱讚」人，回過頭來想我還是很「Strength-based」的。當然不是「嘩你好叻啊」就是Strength-based了......舉個例子，來到尋求服務的人們開首總是「數臭」另一家庭成員、要不就是說自己沒用，你來到是想促進家庭關係的話，我認同你對某成員的咒罵（XD）是完全對事情無好的作為，只是加強了你覺得他很壞很差的印象，反而我要從咒罵中看到對方「好的地方」，讓你知道「哦原來他有好的一面，而我亦是有責任的」當然有些個案是不能這樣做啦。其中一個個案的案主每次都在破口大罵另一成員，我接聽他的電話都要把聽筒移開10cm，過程中我感受到其實大家都很著緊、很愛大家，只是他們的愛是用「大罵」或「隱瞞」的方式去表達，於是各自都完全感受不到對方的愛，反而變成千年怨恨。我很想讓他們看到這個家的「Strength」就是他們對對方的愛，不過路很漫長而我也離職了。

好好地分清該做的事和不該做的事，我也是把界線劃得很清楚。當「開壞咗個頭」後，想要收拾殘局花的力氣要更多。其中一課是學會調整期望，很多人是帶著問題而求助，期望你是靈丹妙藥、把所有問題都能解決，但世間上太多問題是無法解決的。記得同事跟我說：「別的服務過程中都很愉快，我們服務卻使人痛苦，畢竟要轉變、成長就是痛苦的吧。」

「肯定自己，欣賞自己。」我總在跟自己說這兩句說話。實在有太多難關、覺得自己做得不好的時刻，我意識到我對自己也很苛刻，在別人眼中明明可能已是很厲害了，但我卻是懷疑「真的嗎？」我發現提點自己要肯定自己欣賞自己，從中也要看到自己做得好的地方。現在回頭一看自己其實也很tough，面對如此高壓的環境、天天在面對頭痛的個案，這段時間居然沒有因為工作而精神崩潰，亦能如期完成文件工作，嗯真的挺厲害的。

總之呢，這段時間我很確實地做到我想做的事，家庭個案啊輔導啊，雖說頭痛、翻白眼、嘔血、激氣的時候佔大多，但總有一點點的慰藉。我決定要離開這個服務，說實話內心是很不捨的。

這份工作確實是好好地實現理想，可惜是被壓榨地實現。剛畢業投身於家庭服務，知道經驗尚淺，在此服務中很多都要由「低」開始。一開始我都是這樣想，可是後來發覺根本是被壓迫，因為世界變了，我接受不了。加上中心沒有想要的機會，不如向外試試。明明總在強調empowerment，但自己卻是被suppress一群，不是很諷刺嗎？

當然還有很多「濕碎」的原因令我想走。朋友們聽到我說工作的事，紛紛都說：「你間嘢癲架喎」簡單來說可怕的工作時間、莫名其妙的政策、人太多但又不夠人、野心太大但...... 佩服自己能在如此繽紛的地方存活下來。生存技能100分。

要說的話我入職三個月後就萌生想走的心，雖然人們總說最好有一年的經驗，但我就想啊......有人肯請不就行了嗎？於是我又開始求職，很快地得到offer，馬上遞信走人。

同事們都很好，有經驗的同事很願意教導，助我拆過不少難題，我最不捨大概是她了，畢竟肯教又有料的人真的是罕有生物。有時遇上困難，向她請教怎麼做好，總會很迅速地提供意見，還要肯定我說：「看來案主真的很信任你才會跟你說呢～」

上司就...呃......我不知說甚麼好。我能夠存活下來，簡直嘖嘖稱奇。另一位上司就超好的，不單能提供指導，總是很supportive，亦很信任下屬，很感謝她的信任。

回想起來，我是很感恩這段工作經歷，能學會做好「手勢」是很重要，難得遇到一處能學好的地方，為我之後打好基礎。其他方面雖然就......呃......

於此紀念我第一份全職工作，接下來將會是我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投身於此的服務。不過要是我沒這八個月的經歷，我應該不會選擇投身接下來的服務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。

2022.06